吴小进
来访者上厕所也要分析吗？
上厕所制造的排泄物，曾经是婴儿给父母的“礼物”，也是丢向父母的攻击性。
这些解释有什么用吗？
用好了，可以精准触发潜意识的按钮。前提是你了解这些解释背后的原理。
比如对六七岁的孩子说：“呀！我手上有一坨大便！”总能让孩子大笑不止。他们对屎尿屁这样的玩笑永远不厌倦，想逗笑这个年纪的小孩，这是百抖不烂的包袱。其实成年人也一样，只是大多时候能硬给憋回去。
因为这是一句触发潜意识按钮的话。心理咨询时常碰到这种语言。
有一种咨询中常见的心因问题，叫肠易激综合征（IBS），在多疑，紧张，焦虑，敌意的诱发下，患者会像急性肠胃炎一样，突然要上厕所排泄，伴随强烈的腹痛。医院检查却一切正常。
我接过两例，一个儿童，一个成人。他们有着一样的潜意识按钮。
你见过力大无比的7岁男孩吗？我的一位小来访，在学校时把班级的门给打穿了。学校为了别的孩子的安全，劝其退学，家长多方努力，医院认为多动症指标不够，于是来做心理咨询。本以为这会是个壮硕的孩子，结果见到的是个身形瘦小的小男孩，眼神涣散没有神，惶恐地看来看去，像个犯了错的小动物。
他说：“那天在门上看见班上同学把我名字写在上面，后面写着王八蛋三个字，我看见以后，就……就……后面的我说不来了。”
我看看他的小手，还好没伤到，单看他外表和怯懦的语气，很难相信他有这样的洪荒之力。看他语言表达欠佳，我决定跟他边做沙盘边聊。
除了沙盘里的故事，很少跟我聊别的，也不敢看我，但会拿玩具扮演我，在沙盘里打死埋了，然后跑去厕所大便，跑得很急，男孩沙盘呈现的主题也充满斗争。他玩的过程中，常常弄坏沙具小人，也让我见识到了他瘦小身体里隐藏的能量。我慢慢发现，只要他有了情绪，又说不出来，就会去上厕所；有时候会转变成攻击性，引发巨大的破坏力。比如有一次，他想拿走一个兵人，我拒绝后，他情绪激动，兵人竟在他手里捏成了三截。他见了也很心疼，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，只是想紧紧抓住而已，但他的洪荒之力在这一刻随着情绪激活了。
我一直想教他如何用语言来表达情绪，却没有合适的时机，直到有一天，他用一个蝙蝠怪扮演我，用沙子给蝙蝠怪喂屎吃。屎尿屁是这个年纪孩子永不疲惫的快乐按钮，于是我加入他的游戏，问蝙蝠怪吃得香不香？他乐开了花，说：“难吃死了，但他就得吃！边吐还要边吃！哈哈哈，让你吃屎！”
我问：那他吃了以后什么感受？他说：“能怎样，很生气呗，但是，还得继续吃！”
我猜，他投射出的，正是他这样一个不善于语言表达的孩子日常感受。他在人际中的很多遭遇，不能变成语言表达，就被迫忍受，直到吃不消，以洪荒之力爆发出来。
我跟他借来蝙蝠怪，拿在我手里，说：“蝙蝠怪现在想在黑板上写几个字，因为某某让我吃了这么多的屎，我要表达愤怒！”于是我把粉笔放蝙蝠怪手上，在黑板上写上他的名字，后面写上“王八蛋”三个字，看他的反应。
他又好笑又好气，却也想起那天失控砸门的场景，似乎猜到了我的用意，看了我一眼，说：“哦，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我递给他一根粉笔，问他，你也写一个吧？他又高兴了起来，在旁边写下更大的字，蝙蝠怪王八蛋。
我们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回合，每次他都要写得比我的字更大，显得越来越开心。我突然问：“如果蝙蝠怪换成是叔叔，你也可以做到这样骂回来吗？”他一愣，眼神闪烁不定，说，我不知道。
我说我们试试看吧，于是我放下蝙蝠怪，把他名字写黑板上，后面大大地写下王八蛋，我故意夸张地写大一些，把粉笔递给他。他看了看我，笑了，又把头低下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。我说：我们只是在玩游戏，骂人是不对的，但这样假假地骂人，朋友之间是可以的。
听到朋友两个字，他想了一会儿，小心翼翼地在黑板上，写下一行小字：叔叔，王八蛋。
我乐得差点跳起来，这是他第一次用语言表达攻击性。而他的迟疑也让我有些感动，谢天谢地以后我的沙具人儿们不用再替我承受他的“摧残”了。
几次擦了又写的互骂之后，我和他都开心极了，还骂出了花样，我松了一口气，终于教会他用语言表达攻击性了。以后的工作，是怎样使用更“文明”的语言。
后来他回到学校，成绩依然不好，但交到了两个好朋友，三个孩子成立了个小帮派，每天玩到天黑才回家。8年后的一天，长成大小伙子的他突然来拜访，依然很瘦，已经成为武术学校的特招生。
洪荒之力还在那。
我猜他这洪荒之力，也是潜意识里的某种按钮。
成年人的精神世界里，处处会残留童年无意识幻想，也是隐蔽的语言，区别只是成年人伪装得更好。
我一年后的另一位来访，每次进来谈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拉肚子，拉个10-20分钟，回来时间就不多了，这让我觉得有必要分析一下。
一次他进来，彬彬有礼地坐下，不到五分钟，就坐立不安，捂着肚子，提出要去“方便”一下。我问：能忍受吗？他犹豫了一下，说也行，肚子里倒也没东西可拉，就是担心有，厕所蹲一会儿就舒服了。我问：担心有什么啊？他一愣，迟疑地说：“担心有屎呗，不过早上起来就拉过了，也还没吃饭呢，但就是刚才开始肠子翻腾了，我就想去厕所了。”我问：“好像你每一次来都会这样？”他：“是的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平时大部分时间还好，我也不知道怎么了。”我问：“会不会我给了你屎一样的感觉，你害怕你丢同样的屎在这个咨询室里？”
他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，瞪着我，愣住了。
沉默了一会儿，他说：我刚才听你说到“屎”的时候，身体有一种奇怪的反应，像被抽了一下，又很想笑，又痛苦，现在还有，我不知道怎么了。老师你不要误会，我一直很尊敬您的，不会……
看他开始防御了，我打断他说，“没有关系，体会身体的感觉就好，那句话对不对的不用管，如果你身体的这种感觉在表达什么，你可以把它说出来，像我们做自由联想那样，不管对不对，就让它流动着就行。”
自由联想是弗洛伊德发明的访谈技巧，简单讲就是可以胡说八道，不管合不合理，尽量把念头没有限制地表达出来。这样可以让潜意识呈现和流动。
他突然笑了起来，说：“老师你别生气，我的感觉似乎在说，你就是屎，我没有这么想，就是你刚才说完我莫名其妙地想笑，这个念头突然就像涌出来一样，哈哈哈，我平时从没这样想，但这时候压都压不住。你不介意吧？”
我笑着说，“我特别介意，感觉被你严重伤害了，而且我这个人有仇必报，接下来要对你进行语言的报复，你可准备好了。”他：“啊，老师你在开玩笑吧？不过你这样说，我一下子轻松了好多，好像一直绷着的弦松下来了，你承认了介意，我反倒坦然了。”
看他真的放松下来了，我才问：“不需要去厕所了吗？”他：“啊，真的呀？肚子没疼了，刚才着急去厕所的感觉也没了。这是为什么啊？”
之所以他会放松下来，是按动了他潜意识里管控敌意的按钮。当潜意识中隐藏的敌意被看到，就不必在暗处影响着自己。刚才做的，是教他如何面对自己的攻击性。也同时将我们之间潜藏的敌意挑明，是曾奇峰老师讲过的潜意识意识化。有些敌意若真的摆在桌面上，不过一笑了之；但藏在潜意识中，却会被无限放大。
最后他说：其实每次被你分析后，我会比较难受，因为觉得你说的都对，但越这样就越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好，后来就很抗拒，但我害怕在你面前表现出来，我觉得让你介意的话，后果很严重，今天你承认介意对我很重要，因为我发现其实没那么可怕，也没必要那么抵触你了。
看来，关系里得来点屎味才真一点，这太干净的关系走不长啊！
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意识按钮？
容易把攻击性压抑到潜意识中的人，小时候或多或少受到过来自亲人的伤害。孩子没尺度，反过来攻击性指向亲人时，会被自己幻想中暴虐的报复画面给吓到，比如给亲人喂屎、将亲人撕碎，这些画面需要打码，攻击性就被压抑，成为潜意识中的按钮。每当他们遇见既亲切又让他不爽的人，就会唤起这种熟悉的感觉。负责兴奋的交感神经和负责抑制的副交感神经同时作用，肠胃就紊乱了。
解开这按钮的方法，是让这攻击性变得温和，可以放在意识里讨论，而不是用洪荒之力爆发，或化为排泄物，这需要能容纳攻击性的关系。
两个人在一起，如果能用语言表达攻击性，彼此还不受伤，在我看来是最亲切的关系。排泄的意义在于循环，能适当排泄的关系，是可以给人以代谢的关系。让你不用憋着做人。
人类的攻击性从原始到文明，我最感谢那第一个捡起粪便糊对方一脸的原始人，是他开启了文明之光；因为他发明了精神伤害那一刻，就把攻击性变得可以讨论。*来访者案例均已获得来访者授权作者吴小进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，中德第六期学员，以精神分析理论帮助来访者和家庭走出痛苦，发掘内在资源。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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